1935年夏，西北红军在刘志丹的指挥下，为粉碎敌人的第二次“围剿”，展开了大踏步地机动作战，经过吴家寨、杨家园子、张家圪台、延长、兴隆寨等战斗，转战几百里，歼灭了敌人的大量有生力量，相继解放了安定、延长、安塞等县城。胜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，大大鼓舞了根据地广大军民的斗争意志，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。
当时，陕北和陕甘边还是两块革命根据地，在两块根据地之间，敌人筑据点、设哨卡，妄图切断两个根据地之间的联系，破坏革命根据地的发展，也确实给我们两个根据地的工作造成了不少困难。
1935年6月，刘志丹指挥红26军、红27军主力，在解放安塞县城之后，继续北上，把矛头指向李家塌——这是敌人阻塞陕甘边和陕北两个根据地的联系，设在安塞县的最后一个钉子。
安塞兴隆寨战斗后，部队就地休整，我们红l团驻在兴隆寨东南不远的一个村子里。白天，战士们除上级规定学习和进行一些军事训练外，还帮助老百姓干活。一天晚上，天气很热，月光洒满了大地。战士们经过一天的劳累，晚饭后都在院子里休息。有的在低声拉着闲话，有的已经发出了甜蜜的鼾声。6月间，田里的庄稼已经长出一尺多高，微风送来庄稼和野草的芳香，沁人心脾。突然，刘志丹的通信员来到团部，叫我和张达志立即到总指挥部去。我估计可能又有紧急的战斗任务，便和张达志兴冲冲地赶到总指挥部，见志丹正俯身在一张简易的作战地图前仔细地察看着。他招呼我们一起围到地图前，指着地图对我们说：“这是李家塌，是我们陕北和陕甘边两个根据地之间的一个钉子，里边有200多顽固的民团据守，地形险要。但是我们必须拔掉它，使两个根据地联成一片。这次战斗，由你们红1团担任主攻，红26军3团打援，阻击保安的援敌。义勇军和红27军2团在李家塌南山用火力支援你们，红27军3团作为指挥部的预备队。”志丹征求我和张达志的意见，问我们有什么困难。我们异口同声地说：“没有问题。”我又补充说：“只要有仗打，比什么都强。李家塌的敌人我们包了。”因为打兴隆寨时，我们红1团担任打援，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，早憋了一肚子火。
从指挥部回到了团部，我们立即召集连以上干部传达前总下达的战斗任务。当时，我们红1团是红27军中人数最多、装备最好的团，但是也不过八九百人，没有营的建制，只有六七个步兵连和一个机枪连。会上，我传达作战任务，张达志作了简短的战斗动员，最后我说：“李家塌的敌人我们包下来了，不管有多大困难，也要完成战斗任务。”各连接受任务都非常痛快、坚决。
李家塌坐落在一个坐东朝西的山坡上。附近的反动地主、民团，为了阻断陕北和陕甘边两个根据地的交通要道，同时防止红军的袭击，又在村西的山头上修了一个寨堡。这个山头，地形十分险要，东面和西面是两条天然的大沟围绕，两条沟在山包的东侧交汇，形成一条小溪，向南流去。由于长年的雨水冲刷，山沟越来越深，沟壁陡峭，很难攀登，尤其是南侧，尽是十多丈的断崖。这些都成了李家塌寨堡的天然屏障。只在东面有一段坡度稍缓，敌人就在这里修筑了山寨惟一的大门，并把缓坡削成了峭壁，架上了吊桥。这个山包的东北角与大山相连，敌人又在寨外挖了人工壕。寨子四周，修筑了围墙，设置了滚木礌石。附近的反动地主、豪绅、恶霸都聚集在这里。守敌虽然只有200多民团，但是加上外来的地主豪绅及家属，全寨有2000多人，战斗力比较强。这些反动家伙，经常外出抢劫群众的财物，扑杀革命干部和革命群众，破坏两个根据地的联系，危害很大，群众恨之入骨。
6月17日拂晓，我军包围了李家塌。开始我把主力放在东北山上，打算居高临下，攻击敌人。但是，由于敌人挖了壕沟，火力又猛，几次都没有攻进去。我们又向寨子里挖了地道，准备爆破，让敌人坐“土飞机”。可能是在挖地道的过程中被敌人听到了动静，敌人突然在夜间加深了外壕，坑道被外壕切断，敌人还向壕里扔手榴弹，将坑道炸塌。四五天过去了，寨子还没有打下来。怎么办？这样险要的地形，这样坚固的堡垒，这么顽固、反动的团匪，对于没有重武器的年轻的西北红军，确实是不那么容易对付的。那天下午两三点钟，我和杨琪、达志一起在寨外西南山下的一棵柳树旁休息，让警卫员买来一坛酒，我们边喝边谈论打寨子的问题。强攻，攻不进去了；长期围困吧，寨子里有粮有水，敌人不怕。我们都有些着急，但又苦无良策。这时，刘志丹派通信员来叫我。我跟随通信员来到南山的山脚下，只见刘志丹正在聚精会神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敌人寨堡。见我们过来，他把望远镜摘下来递给我，叫我顺他手指的方向看。他说：“老贺，你看，对面的崖壁上有个裂缝，能不能从那里扒上去？”我爬在志丹身边，顺着志丹手指的方向，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石崖及其周围的地形，略加思索后说：“可以扒上去。”志丹指着寨子的南端说：“这个方向是敌人薄弱部位，扒上去后，出其不意，抢占寨子南角，然后向东门发展，使主力从东门进寨。打响后，义勇军和红2团可以用火力支援你们，封锁敌人的主力南调。等敌人发现我们的意图再调整部署，他就来不及了。”我兴奋地向志丹表示：“老刘，你放心，这些敌人我包了。”志丹还建议从义勇军、红2团抽些人给我，我说：“不用，这个任务红1团包了，保证今天拿下来。”由于志丹平易近人，在他面前，我们从不拘束，彼此也不称呼职务，都是老刘、老贺的叫，很亲切。
在我们陕北，特别是穷苦人，扒山、扒树，是拿手本领，不用专门训练，只要有个缝，手指能扒住，就能爬上去。我们攻城时扒城就是用这个办法。我们从志丹那里回来，把部队集中起来，简要地动员了一下，最后说：“敢上的出来，我带队。”一下子站出来几十人，我挑选了30多名，组成突击队，并分成火力组、突击组，指定了组长，每人带上马枪、盒子枪、手榴弹，然后跟我隐蔽地向那个石缝的山脚下运动。这是个由于雨水长年冲刷而形成的石罅！石罅的两边长满了杂草、灌木，崖高十多丈，十分陡峭，几乎和地面成90度。这一堆堆杂草，一簇簇灌木，掩藏着这个不大的石罅，但也给我们创造了攀登的条件。我真佩服志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。我和突击队员们用手扒着石缝，攀着野草树枝，奋力向上爬，30多人很快都上去了，没有发出声响，没有一个人掉队。前面是二三十米斜坡，坡上就是寨墙，寨墙上有敌人把守。这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。我们隐蔽在坡下，我准备把力量组织一下，不料敌人发现了我们，向我们开枪射击，滚木、礌石也一起打了下来。说时迟，那时快，突然一块石头打在我的头上，我“轰”的一下子，失去知觉。等我醒来时，几个同志正给我包扎，鲜血从头上流下来，顺着脊背往下流，把衣服都沾在背上了。我想到此时此地一刻也不能停留，爬上峭壁只是闯过了第一关，第二关是赶快爬上寨墙，站住脚跟。我立刻命令投弹手向寨墙集中投弹。一排手榴弹在敌人头上开了花，火力组紧紧封锁住寨墙垛口。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。突击组飞快地冲上去，搭起人梯，翻过寨墙。连长冯德胜第一个冲上去，不幸腹部中弹。但是他继续坚持战斗，用冲锋枪猛扫身边的敌人，掩护后边的同志上去。第二个同志刚上去，就被敌人用木棒打倒在寨墙里。我们的战士是不怕死的，前边的倒下了，后边的继续上，第三个、第四个同志接着翻过寨墙，同敌人扭在一起。我和第一批的同志一起爬上了寨墙，突击队员很快都上来了。经过一阵激烈的搏斗，我们消灭了敌人，站住了脚跟。
第二关也过来了，还有第三关，就是迅速占领东门，迎进主力部队。必须利用这个突然袭击取得胜利，乘敌人还晕头转向之际，发展战果。否则等敌人清醒过来，调过主力对付我们，我们这三十几个人不仅完不成任务，还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。我带领突击队迅速向东门推进。这里离东门约有五六十米，都是民房，住的是地主豪绅恶霸民团头目的家属。这些反动家属知道自己欠下人民的血债，所以都非常顽固。寨子里地形十分复杂，院套院，墙接墙，我们和敌人短兵相接，逐院、逐层地争夺。反动顽固的团匪、地主恶霸及其家属，据守在每一个墙里，进行顽抗，棍棒、菜刀，都成了他们的武器，锅、碗、瓢、盆，劈头盖脑地向我们打来。这时，长枪不好用了，最顺用的是短枪、手榴弹，几乎是弹无虚发，每颗手榴弹都要炸死几个敌人。我们每前进一步，越过一道院墙，通过一幢窑洞，都要经过激烈的战斗，付出血的代价。我们的战士，越战越勇，跃墙越壁，左右开弓，犹如下山的猛虎，人海的蛟龙。那些垂死挣扎的反动顽固派，只要不投降，一个个都成了亡命鬼。这个寨子的地形是北高南低，我们是由下往上攻，地势对我们不利。30多个同志都负了伤，有的同志不止一处、一次负伤，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，就不停止战斗。大家只有一个念头：占领东门，迎进主力。东门碉堡的守敌终于被我们全部消灭了，我们完成了最关键性的战斗。我兴奋极了，让同志们赶快放下吊桥，我站在城楼门上向外面连声高喊：“我们占了东门，快进！快进！”并向外面连连招手。门外预先准备好的红1团贺吉祥、荣新春、李宗贵等同志带的两个连，立即冲了进来。这时，敌人虽然发觉我们改变了突破口，急忙把主力从北面调过来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。红军很快占领了制高点，残余的敌人想逃也逃不出来，他们自己把自己封锁得严严实实，如人囚笼。有几个顽固分子从西侧跳下悬崖，企图逃跑，也被摔死了。傍晚，敌人被全部消灭，战斗胜利结束。
部队在打扫战场，我带着警卫员走下山寨，向刘志丹作了简短汇报，志丹激动地对我说：“我都清楚地看到了，今天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，红1团的同志打得英勇、顽强。”
李家塌战斗，共消灭敌人五六百人，缴枪200多支。至此，安塞县全境解放。陕北、陕甘边两个根据地连成了一片。
第二天在李家塌寨堡南的大柳树下，召开了审判大会。战士们席地而坐，刘志丹亲自审问俘虏的团总、地主恶霸们。李家塌和周围的群众对这帮反动家伙早有大量的控告，志丹更是心中有数。那时审判大会很简单，志丹坐在柳树下，俘虏们被押到现场，志丹逐个审问：“你叫什么？干什么的？”当审问到反动团总唐海燕和几个罪大恶极的反动地主时，志丹严厉地历数了他们的罪行，当场枪毙。对一般团丁，无多大罪恶的，则交待了政策，发给路费，释放回家。志丹严厉地对他们说：“你们参加反动民团，危害了革命，抢掠人民，本应严加惩处，但念你们是一般团丁，罪恶不大，我们从宽处理，这是我军一贯的俘虏政策。你们回家后，要政恶从善，不许再做危害革命、危害人民的事，如有再犯，就是这个下场。”志丹指了指被枪毙的反动家伙的尸体。这次审判大会开得很好，震动很大，附近的人民群众拍手称快。
李家塌战斗后，西北红军在刘志丹指挥下，继续北上，强攻靖边，全歼守敌86师曲子鹏营。胜利地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对西北革命根据地的第二次“围剿”。这是西北军委成立后，刘志丹指挥西北红军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。
1935年10月，毛主席率领中央红军到达陕北。红军经过整编，刘志丹调到红28军任军长，我仍任82师师长。这时我才离开了刘志丹。
刘志丹是陕甘革命根据地的主要创始人之一，也是西北红军的主要创始人之一。我在刘志丹的直接指挥下同敌人进行过多次战斗。志丹那种对革命的无限忠诚，沉着、镇定、灵活的指挥艺术，细致、周密的工作作风以及谦虚谨慎、实事求是的精神，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志丹的组织能力很强，文学水平也很高，对重要的作战文书他都是亲自动手，兢兢业业，一丝不苟。战斗中，他经常到第一线部队，解放延长时，他一直跟我们的第一梯队在一起，及时指挥部队，消灭敌人。他镇定自若，体察入微，观察地形，他不放过一棵树木、一块岩石；分析敌情，他不放过每个细节，十分仔细。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，这是极端重要的。志丹的民主作风非常好，他决定重大问题时，总是先听取下边同志的意见，让你畅所欲言，然后集中大家正确的意见，作出决定。他从不凭借自己的领导地位，武断地处理问题。志丹很善于使用干部，他知人善任，发挥每个人的特点。我和志丹在一起工作时间不算长，但是，他的优秀品德和优良作风给我的教育是终身难忘的。
我们怀念志丹同志，就要很好地学习志丹的优秀品质。
（原载《革命英烈》，1981年第2期）